福金在《天方夜譚》的后三個樂章中所做的編舞,完全擺脫了音樂原作所指向的《一千零一夜》的傳說內容,而是植入了全新情節——宮廷的狂歡與仇殺,這對于熟悉交響組曲《天方夜譚》的觀眾而言,是具有危險性的,因為這不啻是對原作徹底的顛覆和背離。 馬林斯基劇院的藝術家們在敬愛的“姐夫”——瓦萊里·捷杰耶夫大師——指揮下于國家大劇院舉行了三場令人難忘的“普羅科菲耶夫藝術節”音樂會后,移師天津,演出了三套曲目共六場芭蕾,成為被媒體稱為“天津大劇院時間”最有吸引力的組成部分,“你別無選擇,只有坐上動車或者大巴去天津看”。 就我個人而言,“別無選擇”而不容錯過的還不是備受贊譽的《神駝馬》,雖然這部芭蕾杰作中國觀眾從未在現場領略過,它改編自俄羅斯民間童話的故事極富俄式魅力:“傻子”伊萬在一匹神馬的幫助下成功應對種種挑戰,打敗貪婪愚蠢的沙皇,最終贏得美人青睞,成為新的沙皇。對于我,巨大的吸引力來自15日和16日連演兩晚的“福金芭蕾舞集錦”,劇目為三部偉大的“福金經典”:根據肖邦鋼琴曲配器的管弦樂編舞的《仙女們》,與斯特拉文斯基合作的《火鳥》和根據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交響組曲《天方夜譚》進行的具有想象力和創造性的編舞。 享有“現代芭蕾之父”的米哈伊爾-福金,對于任何愛好芭蕾的人,都是如雷貫耳的名字,在他一生編舞的60余部作品中,1905年根據圣-桑《動物狂歡節》中著名的《天鵝》為巴甫洛娃編排的獨舞《天鵝之死》,成為芭蕾舞劇目中最膾炙人口的名作之一。但僅僅通過這部作品遠不足以認識福金的藝術成就。像《火鳥》這樣的作品,無論對于舞者高超技巧的盡情發揮、俄羅斯民間文化因素的有機融入,還是對音樂中微妙因素的敏銳響應,都是造詣極高的出色手筆。像《神駝馬》一樣,劇中的主人公名字也叫“伊萬”——最典型的俄羅斯名字,也有《神駝馬》中那位同名者的傻氣。正如斯特拉文斯基曾說,俄羅斯民間傳說中英雄人物大都“純樸天真,頭腦簡單,有時甚至愚笨,不會識別邪惡,然而正是他們總能戰勝狡猾、復雜、殘忍和強大有力的人物”。 《火鳥》作為芭蕾舞非常成功,但在芭蕾舞傳統遠不及俄羅斯深厚的他國,很多人卻是通過音樂會組曲形式的《火鳥》熟知這部作品的,他們作為對舞劇全劇音樂“具體而微”的凝縮式組合,本身也十分引人入勝,但與全劇音樂還是不能同日而語。 去年12月7日晚,“姐夫”指揮圣彼得堡馬林斯基交響樂團在國家大劇院的“斯特拉文斯基藝術節”首場音樂會下半場演奏了《火鳥》全劇的完整音樂,時間接近50分鐘。但是,再富有想象力的聽眾,也渴望有機會看到《火鳥》以最本初的形式——芭蕾舞來呈現。此次馬林斯基劇院在天津上演的版本是由伊莎貝爾·福金和安德里斯·利帕耶重編的,與一百年前1910年6月25日此劇由福金本人參加的佳吉列夫俄羅斯芭蕾舞團在巴黎歌劇院的首演并不完全相同,但其繽紛色彩和盎然詩意卻是與福金的藝術構思一脈相承。 16日晚飾演“火鳥”的馬林斯基劇院一級獨舞索菲婭·古梅洛娃,有著精湛的技巧和對音樂的細膩響應,堪稱當今芭蕾舞臺上最美麗的“火鳥”之一。她在扎實的傳統芭蕾舞技巧之外,對于福金編舞中的現代因素和俄羅斯民間因素,有非常生動的突顯。飾演伊萬的尤里·斯麥卡洛夫,馬林斯基劇院二級獨舞,既體現了人物的淳樸性格,同時又在技巧性的動作呈現中蘊含著力量感——這是這部芭蕾杰作的藝術邏輯具有說服力的潛在因素之一,因為正如斯特拉文斯基所說,“戰勝狡猾、復雜、殘忍和強大有力的人物”(在此劇中,是“不死的卡謝伊”——長著綠魔爪、代表邪惡的妖魔)是需要一種力量的,來自俄羅斯大地的、自然而充沛的力量。 《天方夜譚》,也被譯為《舍赫拉查德》或《一千零一夜》,它是作曲家里姆斯基·科薩科夫演出頻率相當高的交響組曲。福金將10分鐘長的第一樂章《大海與辛巴德的航船》作為全劇的序曲,面對大幕未啟的舞臺聽10分鐘的管弦樂,對于音樂會聽眾全然不算什么,而對于芭蕾舞觀者卻有些長。但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的絢麗配器和曼妙旋律,對于認真而專注的聽者,即使在沒有任何視覺引導的前提下,也能激發生動的想象。正如原蘇聯音樂學家阿薩菲耶夫指出的:“在富于造型性、色彩性的組曲中,里姆斯基·科薩科夫充分發揮了他的造型能力與幻想力。”浪濤洶涌、波光粼粼的壯闊海面,遙遠神秘的東方國度,傳奇迷人的古老傳說,在俄羅斯音樂大師的筆下有著逼真的敘事能力。對于如我般熱愛這首樂曲的人,聽馬林斯基劇院交響樂團的音樂家們在阿列克謝·雷普尼科夫指揮下演奏此曲,本身就是寶貴的體驗! 福金在《天方夜譚》的后三個樂章中所做的編舞,完全擺脫了音樂原作所指向的《一千零一夜》的傳說內容,而是植入了全新情節——宮廷的狂歡與仇殺,這對于熟悉交響組曲《天方夜譚》的觀眾而言,是具有危險性的,因為這不啻是對原作徹底的顛覆和背離。但福金的編舞有著難以抵御的說服力和對新情節的“帶入力”,這是基于對音樂的高度敏銳的理解,尤其是對里姆斯基·科薩科夫筆下變幻莫測、復雜微妙的節奏,福金以流暢而極富美感的舞蹈語匯與之對應,那種契合無間,讓人由衷嘆服福金的天才與造詣。連福金對音樂的調整——將第四樂章《巴格達的節日,大海,船撞于聳立著青銅騎士的巖石,終曲》的悲愴開頭移到第三樂章《王子與公主》平靜的敘事旋律之前,都不顯得突兀。這是何等奇妙! |